她连忙抽空，抬起手，在手背上擦去了脸上交错纵横的泪痕。<br />
床上的男人被放得平稳，他的胸膛上下地剧烈起伏，阴冷的空气在他有限的鼻腔间急促地交换，刘淑华挪了挪他的下颌，分开他的嘴，又垫高了他的脑袋，希望这样做能让他的呼吸畅快些。<br />
“嫂子……我哥，这是怎么了？”<br />
罗秋月是在北方长大的，但现在开口，已经变成和郑文隆一样的口音了。<br />
“肾衰，尿毒症。你别这么叫我，你哥也不想认你。”<br />
刘淑华说，加重了“也”这个字音。<br />
两个女人都没再说话，刘淑华去倒了小半杯开水在一边晾着，等到开水不冒热气的时候，罗湖生的呼吸也慢慢平稳了。<br />
“呃！”<br />
罗湖生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艰难的倒吸气声音，他睁开眼，看见了坐在床头的刘淑华的半张脸，还有罗秋月。<br />
“你……”<br />
他艰难地伸出一只手，指向罗秋月的方向，后者赶紧向前挪了挪身子，屏着息，一眨不眨地盯着罗湖生张合的嘴唇。<br />
“你要是有良心，还要脸，你就滚，”罗湖生不顾罗秋月刚显出几分血色又迅速白下去的脸，继续说，“你对不起罗倍兰，别再回来找她。”<br />
“我们就当你死了……”<br />
说完，罗湖生把头撇开，朝向墙壁的方向。<br />
余光瞥见罗秋月还没走，他干脆又合上了眼。<br />
良久，他听见刘淑华说：“她走了。”<br />
罗湖生疲惫地点点头。<br />
肾衰晚期导致的高血压让他必须每天不落地吃降压药，因为提心吊胆提防着罗秋月到来，他也有五天没去做肾透析了。<br />
这样的身体情况，他不应该情绪激动的。<br />
“淑华，我想喝水。”<br />
一只温热的杯子递进罗湖生的手心。<br />
他两大口就把杯底喝空了。<br />
“我还是口渴。”<br />
“……你不能多喝。”<br />
闻言，罗湖生苦笑，他点点头，不再做要求了。<br />
第121章 长路<br />
罗倍兰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三天了。<br />
罗秋月走了,郑文隆和郑宁宁也走了——这是把罗倍兰带回酒店的第二天上午，林瑜收到的，来自刘淑华的信息。<br />
他们还会回来吗？<br />
林瑜问刘淑华。<br />
那边的声音一直停顿着,林瑜听见她反复地吸气、停顿、叹息,这样的循环持续了不下五个。<br />
应该是不会了，她说。<br />
兰兰还好吗？刘淑华又问。<br />
她还在睡觉。<br />
林瑜看了一眼罗倍兰躺着的方向，尽管她一动也不动，但林瑜就是知道，她还醒着。<br />
让她休息几天吧，我在这边陪着她。<br />
听完刘淑华的道谢,林瑜很快便挂断了电话。<br />
谢谢你。<br />
通话结束后,林瑜坐在一边,听见被子里传来罗倍兰闷闷的声音。<br />
这还是回到酒店，罗倍兰真正平复下来后主动说的第一句话。<br />
同样的境况，林瑜记得罗倍兰和自己提过：<br />
那时候她在广东,也是一个人昏昏沉沉睡了很久，淋雨记得罗倍兰是这么和她说的。<br />
房卡刷在门锁上，发出清脆的一声电子音，“滴”的一下。<br />
林瑜推门而入，把手上的保温桶放在了酒店的木桌上。<br />
罗倍兰还躺在那里,林瑜出门时她是什么姿势，等到她回来时她便还是什么姿势——侧躺着,被子的一角被罗倍兰死死扣在手里，整个人都被羽绒被严丝合缝地包裹着。<br />
你为什么会选择睡觉呢？<br />
叫不醒罗倍兰的第一天,林瑜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罗倍兰，心想。<br />
今天是五月三日，还有五个小时就是下一天了。<br />
“我家里炖了汤,我妈听说你回来了，让我给你带了些羊骨汤。”<br />
林瑜陪了罗倍兰两天半，今天抽了一个下午回了趟家。<br />
酒店的被子鼓出来一块，是罗倍兰蜷缩着的形状。<br />
她今天还没怎么吃东西。<br />
“来喝一些吗？等凉了就有膻味儿了。”林瑜想了想，又补充道，“她特意熬的。”<br />
被子下的人形缓慢地移动着，终于主动掀开了被子的一角。<br />
林瑜打开保温桶，给她拆了一个勺子，罗倍兰乖巧地接过，一口一口慢慢喝着。<br />
那天从罗倍兰家里回来后，罗倍兰的活动范围还没出过这个房间。<br />
躺了这么久，罗倍兰的脑子难免有些迟钝，但一碗热汤喝下去，再僵硬的思绪也被蒸腾的温度化开了一点儿。<br />
说是带了汤，但也不止只有汤，还有一人量的米饭和一些水煮青菜。<br />
“阿姨有问为什么你不回家吗？”罗倍兰问。<br />
这大概是这几天罗倍兰唯一的主动交流。<br />
“问了。”<br />
“你……是怎么说的？”<br />
“我和她说，我和你在一起。”<br />
罗倍兰的眼神依旧是空洞洞的，只看着碗里的饭菜，机械地咀嚼着。<br />
“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猜到，什么时候开始做心理建设的，但这是个好消息。”<br />
林瑜还在继续说，罗倍兰的眼睛微微睁大，低垂着的头也一点点抬了起来。<br />
“什么……”<br />
“但是我爸他，他暂时还没办法接受。”<br />
“嗒——”<br />
罗倍兰手里的勺子一下子没拿稳，掉回碗里，瓷质的勺子装机在不锈钢的碗沿，发出一下清脆的碰撞声。<br />
“你……什么时候说的？”<br />
罗倍兰张嘴，句子简短，却发音艰难。<br />
“今天啊，大概，两个小时之前吧。”<br />
林瑜捏起勺子，重新塞回罗倍兰的手里，催促她赶紧喝。<br />
“叔叔阿姨，是怎么说我的？”<br />
罗倍兰只匆忙喝了一口，便又放下勺子，问，话说的太急，还被汤里的油星呛了一下。<br />
林瑜学着罗倍兰惯做的样子，耸耸肩，她原本还想把罗倍兰的表情也复刻完整，奈何她的眉毛不够灵活，最后只能两条眉毛一起向上，简单地扬了一下。<br />
“都还好，只是我爸暂时还接受不了。”<br />
“我妈觉得你人挺好的，说你不忙的话可以去家里吃顿饭。”<br />
“但是鉴于我们过两天就要去重庆了，所以，我觉得这两天就可以安排一下这事了。”<br />
罗倍兰两只手捧着保温桶，四十五度向上仰着头，望着林瑜。<br />
同样的姿势现在再看，林瑜只觉得罗倍兰这样的姿势呆呆的，哪还看得出半分萎靡的样子。<br />
“快喝啊……”林瑜戳戳罗倍兰的脸，“喝完也可以安排一下面膜了，躺了两天，好好的小脸都被你睡垮了。”<br />
“你又骗我，脸怎么可能会睡垮……”<br />
说着，罗倍兰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推到床头柜，勾住林瑜伸过来的手，顺势就往上面攀，直到自己和考拉一样扒住林瑜的身子。<br />
罗倍兰的声音里带上几分哭腔，整张脸都深深埋进林瑜的怀里，眼里沁出的泪不管不顾地被印在林瑜柔软的大衣上。<br />
她为什么会习惯在这种时刻选择睡觉呢？<br />
换个问法，为什么她第一反应是逃避呢……<br />
她不相信仅凭她自己，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罗倍兰，仅凭她自己的能力就能解决这些问题。与其睁眼在无序的乱麻里苦苦支撑，她还不如好好休息一会儿，睡上几天。<br />
闭上眼，她就立马能以最低廉的代价做到与世隔绝。<br />
睡觉……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人生快进键吗……<br />
可是，她连躲避的空间都不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，她只是花一些钱，向某个这辈子也不会有交集的人租一个无数人停留过的小房间。<br />
“我联系了丁羽，和她商量着把你接下来半个月的日程都推掉了，我们都好好休息一阵子。”<br />
林瑜一手轻轻搭在罗倍兰的脊背上，一下一下地轻轻抚着，一手搭在罗倍兰的发旋上，轻轻地揉。<br />
“把这三个月的缺的都补回来，怎么样？”<br />
周身被环绕的力度又紧了紧，大衣的布料被罗倍兰攥在手心，几乎都快搓出褶子来。<br />
“林瑜，谢谢你。”<br />
林瑜偏瘦，罗倍兰只一手就能把林瑜的腰身揽尽，话音刚落，她便感觉林瑜原本放松下来的肌肉又紧绷了几分。<br />
“你说过，很多次了……”<br />
“还有，你再不松开我，汤就凉了，膻了哪还能好喝啊？”看着已经不冒热气了的汤，林瑜有些无奈。<br />
“无所谓，再抱一会儿，反正我喝得下。”<br />
罗倍兰的脑袋又往深处拱了拱。<br />
在距离第二天只剩一个小时时，林瑜和罗倍兰上到了酒店的天台，今晚的风吹得很平静，偶尔带过几朵云，高高悬挂着的月亮也明朗，澄黄色的月光在紧挨着的云层上染出一块儿昏黄的光晕。<br />
感受着拂在脸上的微风，罗倍兰恍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很久不曾认真地站立过了。